一首Brecht的《Erinnerungen an Marie A.》——《回忆玛丽·安》,关于回忆和遗忘:
“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,
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
静静搂着她, 我的情人是这样苍白和沉默, 仿佛一个不逝的梦。
在我们头上,在夏天明亮的空中,
有一朵云,我的双眼久久凝望它,
它很白,很高,离我们很远,
当我抬起头,发现它不见了。
自那天以后,很多月亮悄悄移过天空,落下去。
那些李树大概被砍去当柴烧了,
而如果你问,那场恋爱怎么了?
我必须承认,我真的记不起来,
然而我知道你企图说什么。
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已不清楚,
我只知道:那天我吻了它。
至于那个吻,我早已忘记,
但是那朵在空中漂浮的云我却依然记得,永不会忘记,
它很白,在很高的空中移动。
那些李树可能还在开花,
那个女人可能生了第七个孩子,
然而那朵云只出现了几分钟,
当我抬头,它已不知去向。”
回忆里的云朵很白很高,回忆里的云朵转眼不见,却是很久以后依然无法忘怀回忆。即便李树还在、女人还在、而云朵早已不知去向,却依然永不会忘记。
蓝色九月的第二天,我们参加了科学院的运动会。天空也一样明亮清澈,很高很远很白的云朵浮漂着。临近中午的光线明烈,田径场上的短跑运动员在红色跑道上腾空飞奔。
苏孝强也要去跑男子三千米,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惊讶和无法想象,只知道那时是中午一点半,阳光偶尔会阴下来。我和吕红亮站在运动员检号的长队外,看着一个一个长腿平头的男生做着准备运动,胸前别着运动员号码牌。检号员来回走动点名。小强在和前后的人低声交谈。进入场地之后,又是漫长的排号定跑道。我溜去看了一会跳远,那一种由节奏,腾空和飞翔组成的运动。人类有向往飞翔的本能,我很好奇,当运动员们落入沙子的瞬间,是兴奋还是懊恼?
小强的三千米,在吕红亮一次次的计时提示和我一圈圈的跟跑、狂呼、加油中很快完成。十一分钟六秒,我也很好奇,这十一分钟对他而言,对观众席高台上的同学而言,和对我而言,谁感觉更快些呢?在各自的回忆里,谁的又最漫长无边呢?
阳光强烈,大汗淋漓,小强接过我递给他的水直接倒在头上,水沿着发丝流过脸颊,流尽早已湿透的红色运动衣里——这成了我这次运动会最印象深刻的场景了吧。
我也依然深深的记得那些无以名状的感情。仿佛运动员进行曲又响起,我们又排着运动员方阵走过主席台、走过观众席;仿佛又听到声学所的橙黄色方阵传来一次又一次热烈欢呼高喊“声学所”;仿佛又看到橙黄色人群一次又一次起立挥手跳跃激动。电光火石,在我脑海划过“我来自‘声学所’”、“我属于它的队伍”等无数念头。仿佛所旗又在风中咧咧响动,我们也又一次向橙色方阵挥手致意,脸上也又一次无法自抑地绽放自豪笑容。
还有无数这样直击人心、令人温暖感动的场景。一个运动员在比赛前面向声学所橙色方阵高喊数声“声学所”,淡绿色队服的队员跳绳比赛时大家齐力呐喊摇旗、连七旬老人都起立致意,运动员带着荣誉或失落归来大家流露出鼓励的眼神,甚至在烈日下撑开无数把花花绿绿的伞一起吃盒饭,我都能感觉到,一种无法言喻却汹涌而出的自豪感,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心中根植,萌芽,发展;一种不需言喻却自然流露的归属感,在周围的每一个人体内开花,结果,丰收。
也许不久以后或者很久以后,那天出现过的脸都已模糊,说过的话也已消逝,我们都已经淡忘九月份的那个蓝色的天空。但那时心中曾涌动的种种感动、自豪,那种对集体的热爱和归属,都将永远在我们记忆和情感深处流淌,都不会随着流云而消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