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车奔驰在海南岛,车速牌显示的数字在两百五十公里上下跳动,车窗外的世界是蓝色和绿色的交接:天空,椰树,稻田。一定还有炎热,只是被车厢隔离罢了。钻进车厢,坐在位子上,热汗很快被冷气吹干,再毒辣的烈日似乎也与我无关。经常的,人们倾向于选择舒适便捷,为此也失去了许多自然本性。透过车窗,我看到一阵绿色的浪由远及近的传来,于是我知道:风来兮。
风来兮,无论由北向南,还是由南向北,没有一股风是恒定不变的,跨越了地域,也跨越了季节。其实,这自然之风也正是民风,犹记得大学时同学聊天,动辄以我们东北,你们蒙古;我们中原,你们江南;我们西域,你们岭南等戏谑的彼此称谓,并常常借此探讨分化的区域发展会不会给民众带来更加幸福的生活。人生不过百年,相比那些激发民族情绪的响亮口号或是伟大复兴的光荣之路,过上自由闲适的生活才是切近的梦想。可是,这股风如此亲近朴实,温顺持久,发乎于心却隐匿于外,以至于被认为是微不足道的。一股悲凉却蕴藏着巨大能量的风,来兮!
风来兮,来自海上。躺在床上,静听风卷海潮呼啸而来,其声如金石轰鸣,响彻天际。有了风的成全,海是魔鬼,肆意吞噬一切,我揣想着它的狰狞面目,有感于人类的想法其实更加肆意。我想,既然无事可做,就伴着海风的巨响入眠好了。可是这毕竟是听天由命的绝望感支配下的想法,此般故作镇静的说辞,不如说‘笼罩在随时会被吞没的恐惧感下只好无奈睡去’来的坦诚。诚实是多么奢侈的品质,即使仅仅是面对自己的时候。内心的不安定与不安全才是让我们辗转飘摇的真正风源,如今风又来兮,是证明还是救赎,那如同海浪里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的心灵哪里能知晓呢?
风来兮,台风将来袭。登山观海,灰蒙蒙,海天一色,分明感受到兵临城下的紧张气息。眼前汪洋一片的景象或许就是浩浩汤汤啊。“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,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”,这风来自历史,来自那些在普通人拈轻怕重,前后思忖之际早已举重若轻,化险为夷的英雄之情怀,没有乘船飘摇于海上,感受大海之茫茫,恐怕难以体会郑和下西洋的伟大,没有领教台风的威力,亲历南地之湿漳,恐怕难以认识武王伐南越的雄心。只是秦时明月汉时关,离我们太过于遥远了,我们大谈仁义道德,一谈就是上千年,结果呢?谈来了伪善,涣散,浮躁和衰微。人人圣贤却人人自危。面对挑战的畏缩不前,与内心深处某个恢弘的幻影,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沉痛的矛盾,还是我们无心插柳的创造了一个滑稽的时代?
风来兮,乘风而去,一望千里的逃离跨越雨夜到清晨的距离。于北京的黎明抵达黎明的北京,熟悉的喧嚣之前正是此刻如此陌生的沉寂,恍如昨日的梦。车窗外不再是穿梭的车辆,拥堵的街道,一缕微光穿过我的脸,企图唤醒我对这座城市喧嚣的熟悉感,令我躁动不安却也习以为常,它总会成功,城市总会醒来。环卫工人开始清扫着沉睡了一夜的街道,扫帚刷刷作响,企图唤醒疲惫的城市那臃肿的躯体和涣散的精气神。在这座城市里,有很多职业都与环卫工人有类似的职能,他们专门负责为她梳妆打扮,一层一层的往她脸上涂脂抹粉,终于看不到倦容,又光鲜亮丽起来。环卫工人们每天都在目睹这座城市由沉寂到喧嚣的全过程,却似乎永远无法知晓城市繁荣背后的故事,苍白的浮华和虚弱的推动力。这是个体的不幸。夜深了,四处奔波了一天的人们怀揣希望和绝望入睡,城市的体温恢复了正常,却久久无法入睡,因为她沾满灰尘的残妆还无人帮忙卸去,她无助的等待着翌日的清晨。这是城市的悲哀。晨风来兮,人来兮,晚风来兮,人去兮,风是我们的坐标和信仰,在这里,远行人轻舞飞扬,残忍的把故乡遗忘,安心睡在城市的天鹅绒里,似乎还不知道:城市正昂首阔步的奔向毁灭和死亡!

